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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明朝那些事儿·第6部：日暮西山》 作家：当年明月

第一章绝顶的官僚

在万历执政的前二十多年里，可谓是内忧不啻，外祸不断，他祖上遗留下来的，也只可算是个烂摊子，而蒙古、宁夏、朝鲜、四川，不是叛乱便是入侵，中间连语气都不喘，军费激增，国库难支。

但是二十年了，国度也没出什么大乱子，扫数的困难，他都闲暇渡过。

因为前十年，他有张居正，后十年，他有申时行。

若评比明代三百年历史中最了得的政事家，排名榜第又名非张居正莫属。在他当政的十年里，政事得以整顿，经济得到规复，明代头号政事家的称谓实至名归。

但如若评比最了得的官僚，成果就大不调换了，以张居正的实力，只可排第三。

因为这两个行业是有区别的。

从根蒂上讲，明代政事家和官僚是吞并品种，寰球都是在野廷里混的，先装孙子再当爷爷，半斤对八两。但问题在于，明代政事家是理念念主义者，混出来后就要办事，要兑现当年的抱负。

而明代官僚是实用主义者，先保证我方的身份地位，忽闪就干，不忽闪就混。

是以说，明代政事家都是官僚，官僚却随机都是政事家。两个行业的期间含量和评定主见各不调换，政事家要忽闪，官僚要能混。

张居正政务干得好，且老奸巨滑，工于神思，一齐作念到首辅，混得也还可以。但他死节不保，身后被抄全家，差点被东说念主刨出来示众，是以只可排第三。

明代三百年中，在这行里，真实达到跻峰造极的水平，混到惊世界、泣鬼神的，当属张居正的肃穆，徐阶。

混迹朝廷四十多年，当过宰相培训班学员（庶吉士），骂过首辅（张璁），流配方位挂职（延平推官），好退却易回来，靠山又没了（夏言），十几年被东说念主又踩又坑，无怨无悔，看准时机，一槌定音，惩处（严嵩）。

上台之后，打击有阻难的东说念主（高拱），擢升有但愿的东说念主（张居正），连天子也要看他的脸色，事情都安排好了，才闲暇回家欢度晚年，活到了八十一岁，张居正死了他都没死，如斯东说念主精，排第一是深得人心。

而排第二的，便是张居正的知心兼助手：申时行。

信服许多东说念主并不认可这个论断，因为在明代辽阔东说念主物中，申时行并不是个引东说念主谛视的扮装，但事实上，在官僚这行里，他是一位身负绝学，超等能混的绝顶妙手。

无东说念主清爽，只因荫藏于昏黑之中。

在成为绝顶官僚之前，申时行是一个来历不解的东说念主，具体点讲，是身世不清，父母姓甚名谁，眷属何地，史料上极少儿莫得，传奇连户口都缺，基本属于黑户。

申时行是一个十分严慎小心的东说念主，平时有记日志的民俗。即使是微不及说念的小事，如今天我和谁说了话，讲了啥，他都要记下来，比如他留住的《召对录》，便是这一类型的文章。

此外，他也可爱写文章，并有文集流传后世。

基于其钻牛角尖的精神，他的记录是辩论明史的紧要尊府。然而奇怪的是，关于我方的身世，这位老兄却是理屈词穷。

这是一件相比奇怪的事，而我是一个深嗜的东说念主，于是，我查了这件事。

缺憾的是，虽然我读过许多史册，也翻了许多尊府，依然没能找到史料可信的说法。

可信的定论莫得，不可信的传言倒有一个，而在我看来，这个传言可以解释以上的疑问。

传奇（防备前提）嘉靖十四年时，有一位姓申的殷商到苏州游玩，遇上了一位女子，两东说念主一见属意，便住在了一都。

过了一段时刻，女方怀胎了，并把孩子生了下来，这个孩子，便是自后的申时行。

但是在那时，这个孩子不可随父亲姓申，因为申先生有太太。

天然了，在那万恶的旧社会，这似乎也不是什么违章步履，以申先生的家产，娶几个太太也养得起，然而还有一个更难题的问题——那位女子不是一般东说念主，着实地说，是一个尼姑。

是以，在各式无奈之下，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被送给了别东说念主。

爹娘都没见过，就被别东说念主领养，这样个身世，如实相比祸害。

但祸害中的万幸是，这个别东说念主，倒也并非泛泛东说念主，而是那时的苏州知府徐尚珍。他很可爱这个孩子，并给他取了一个名字——徐时行。

虽然那时徐知府已去职，但在苏州干过知府，只消不是海瑞，一般都不会穷。

是以徐时行的童年相配幸福，从小就不缺钱花，丰衣足食，家教考究。而他本东说念主悟性也很高、天资贤人，二十多岁就考上了举东说念主，东说念主生对他而言，胜仗得不见一点浪潮。

但彭湃湍急终究如故来了。

嘉靖四十一年（1562），徐时行二十八岁，行将上京参加会试，运行他一世的传奇。

然而就在他开赴前夕，徐尚珍找到了他，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：

其实，你不是我的女儿。

没等徐时行的嘴合上，他已把之前扫数的一切都和盘托出，包括他的生父和生母。

这是一个十分乖癖的举动。

按照当今的经验，凡是覆按之前，即使泛泛瞋目相向，这时家长也得说几句好话，天大的事情考完再说，徐知府偏巧聘用这个时候启齿，实在让东说念主费解。

然而我统一了。

就从当今运行吧，因为在你的前线，将有更多深奥的事情在恭候着你，到那时，你独一能依靠的东说念主，唯有你我方。

这是一个父亲，对行将走上东说念主生说念路的女儿的临了道贺。

徐时行千里默地开赴了。我信服，他应该亦然瓦解的，因为在那一年会试中，他是状元。

中了状元的徐时行回到了故乡，真相已明，恩情犹在，是以他负责提议条目，但愿大要归入徐家。

用功养育二十多年，而今状元录取，酌水知源，再认父母，得益的时候到了。

然而出乎扫数东说念主的预感，他的父亲绝交了这个申请，但愿他追忆本族，认祖归宗。

很昭彰，在这位父亲的心中，唯有付出，莫得得益。

无奈之下，徐时行只得怀着无比的歉疚与感动，回到了申家。

天上终于掉馅饼了，状元果然都有白捡的。虽说此时他的生父曾经死一火，但申家的东说念主绝不彷徨地搭理了他的申请，敲锣打饱读，张灯结彩地把他迎进了家门。

从此，他的名字叫作念申时行。

盘曲的身世，幸福的童年，从他的养父身上，申时行获取了东说念主生中的第一个紧要经验，并由此奠定了他性格的主要特色：

作念东说念主，要厚说念。

然后当厚说念的申时行参预朝廷后，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大多数东说念主都很不厚说念。

在明代，只消进了翰林院，只消不犯什么严重的政事极度，几年之后，气运好的就能分派到中央各部熬阅历，有才的入阁当大学士，没才的也能混个侍郎、郎中，就算点背，派到了方位，官也升得极快，十几年下来，作念个方位大员也不难。

有鉴于此，每年的庶吉士都是各派政事势力接力拉拢的对象。申时行的同学里，凡是颖慧点的，都曾经找到了后台，为远景繁花作念好准备。

申时行是状元，找他的东说念主天然滚滚连接，可这位老兄却是巍然不动，谁拉都不去，每天埋头念书，绝不顾及畴昔的宦途。同学们一致公认，申时行同道很浑厚，而从某个角度讲，所谓浑厚，便是傻。

然而事情的发展解说，浑厚东说念主终究不耗损。

要知说念，那几年朝廷是不好混的，先是徐阶斗严嵩，过几年，高拱上来斗徐阶，然后张居正又出来斗高拱，一言以蔽之是一塌婉曲。今天是七品言官，翌日升五品郎中，后天没准就回家种田去了。

你方唱罢我登场，上台洗牌是家常便饭，世事无常，随着谁都不靠谱，是以谁也不跟的申时行笑到了临了。当他的同学纷纷投身朝廷格杀的时候，他却恒久呆在翰林院，先当修撰，再当左庶子。中间除了念书写文献外，还把持过几次讲学（经筵），教过一个学生，叫作念朱翊钧，又称万历。

俗话有云，长江后浪催前浪，前浪死在沙滩上。一晃十年畴昔，经由无数清洗，到万历元年，嘉靖四十一年的这拨东说念主，冲在前边的，基本上都废了。

就在此时，一个东说念主站到了申时行的眼前，对他说，随着我走。

这一次，申时行不再千里默，他情愿了。

因为这个东说念主是张居正。

申时行很浑厚，但不傻。这十年里，他一直在不雅察，不雅察最盛大的势力，最稳固的后台，当今，他终于比及了。

此后他随从张居正，一齐大喊大进，几年内就升到了副部级礼部侍郎，万历五年（1577），他又当上了吏部侍郎，一年后，他迎来了我方东说念主生的第二个回荡点。

万历六年（1578），张居正的爹死了，虽说他曾经获准夺情，但也获取家埋老爹。为保证大权在抓，他推举年仅四十三岁的申时行参预内阁，任东阁大学士。

历经十几年的苦熬，申时行终于参预了大明帝国的最高方案层。

但是当他参预内阁后，他才发现，我方在这里只起一个作用——充数。

因为内阁的首辅是张居正，这位仁兄不但智商强，秉性也大，平时激越霸道，是彻头彻尾的猛东说念主。

一般说来，在猛东说念主的身边，唯有两个聘用，要么当敌东说念主，要么当仆东说念主。

申时行绝不彷徨地聘用了后者，他很瓦解，像张居正这种狠扮装，只可爱一种东说念主——听话的东说念主。

申时行够风趣，张居正也不否认，三年之内，就把他提为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，少傅兼太子太傅（从一品）。

但在此时的内阁里，申时行还仅仅个小字辈，张居正且不说，他前头还有张四维、马自立、吕调阳，一个个排畴昔，材干轮到他。距离阿谁最高的位置，依然是鸡犬相闻。

申时行倒也无所谓，他曾经等了二十年，不在乎再等十年。

可他万万莫得念念到，毋庸等十年，一年都毋庸。

万历十年（1582）张居正死了。

树倒猢狲散。忍耐多年的张四维交班，运行反攻倒算，从头洗牌，风景对申时行很不利，因为地球东说念主都知说念他是张居正的知心。

在这要道时刻，申时行第一次展现了他无与伦比的“混功”。

算作内阁大学士，寰球毁谤张居正，他不言语；天子下诏劫掠张居正的职务，他不言语；抄张居正的家，他也不言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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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不言语，不等于不管。

申时行是教材气的，抄家抄出东说念主命后，他立即上书，制止情况进一步恶化。还分了一套屋子，十倾地，用来抚育张居正的家属。

此后，他又不动声色地四处找东说念主作念职责，最终幸免了张先生被东说念主从坟里刨出来示众。

张四维明知申时行不纯正，偏巧拿他没想法。因为此东说念主作事一向是语焉概略，左右逢源，任何左证都抓不到。

但既然已接任首辅，打理个把东说念主应该也不太难，在张四维看来，他有许多时刻。

然而事与愿违，张首辅还没来得及下手，就得到了一个音信——他的父亲死了。

死了爹，就得丁忧回家，张四维不肯意。天然，不走倒也可以，夺情就行，但五年前张居正夺情的场景还寥若辰星在目。探讨到我方的实力远不如张居正，且不念念被东说念主骂死，张四维浮滑决定，回家蹲守。

三年后，又是一条能人。

此时，老阅历的吕调阳和马自立都走了，申时行遵命代理首辅，等张四维回来。

一晃两年半畴昔了，眼看张先生就要好事圆满，顺利出关，却须臾病倒了。病了还不算，两个月后，果然病死了。

上司都死光了，参预官场二十三年后，厚说念的老好东说念主申时行，终于超越了他的扫数同学，走上了首辅的高位。

一个新的期间，将在他的手中运行。

【取胜之说念】

履新责智商而言，申时行是十分卓著的，虽说比张居正还差那么一截，但在他的期间，却是最为了得的牛东说念主。

因为要当牛东说念主，其实不难，只消比你牛的东说念主死光了，你便是最牛的牛东说念主。

就好比你上世纪三十年代和鲁迅见过面，给胡适鞠过躬，哪怕便是个半吊子，啥都不精，只消等有知识、知说念你底细的那拨东说念主都死绝了，也能弄顶国粹众人的帽子戴戴。

更何况申时行所靠近的场合，比张居正时要好得多：率先他是天子的肃穆，万历也十分观赏这位新首辅；其次，他很会作念东说念主，平时东说念主缘也好，许多大臣都拥戴他；加上此时他位极东说念主臣，当上了大带领，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抓之中。

不外，仅仅似乎汉典。

所谓朝廷，便是江湖。即使身居高位，扫平世界，也绝不会繁重敌手。因为在这个方位，什么都会缺，便是不缺敌东说念主。

张四维死了，但一个更为盛大的敌东说念主，曾经出当今他的眼前。

而这个敌东说念主，是万历一手栽种的。

张居正身后，万历得到了透顶的目田。没东说念主敢管他，也没东说念主能管他，扫数职权终于回到他的手中。他准备按我方的意愿去不断这个帝国。

但在此之前，他还必须作念一件事。

按照传统，打倒一个东说念主是不够的，必须把他透顶搞臭，摈斥其一切影响，才算是善莫大焉。

于是，一场批判张居正的行径就此风风火火伸开。

张居正辞世的时候，耗损最大的是言官。不是罢官，便是打屁股，日子很不好过，当今时移势易，第一个跳出来的天然也便是这些东说念主。

万历十二年（1584）三月，御史丁此吕率先发难，袭击张居正之子张嗣修当年科举中第，是走后门的筹商户云云。

这是一次顶点枯燥的毁谤，因为张嗣修中第，曾经是猴年马月的事，而张居正身后，他已被流配到迢遥山区放逐。都折腾到这份上了，还要追究覆按问题，是典型的没事谋事。

然而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通俗，事实上，这是一个瞎想成全的计较。

丁此吕虽说没事干，却并非没脑子，他十分横蛮地察觉到，只消对张居正问题穷追猛打，就能得到天子的宠任。

这一举动还有另一个更泼辣的企图：当年录取张嗣修的主考官，恰是今天的首辅申时行。

也便是说，打击张嗣修，不但可以获取天子的宠任，还能顺说念打理申时行，把他拉下水，事半功倍，十分奸猾。

血流成河就此而起。

申时行很快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，他立即上书为我方辩解，说考卷都是密封的，唯有编号，莫得姓名，根蒂无法作弊。

万历援救了他的肃穆，呼吁将丁此吕降职调任外地，寰球都松了连气儿。

然而这说念谕令的下达，才是狂风雨的真实开端。

明代的言官中，天然有杨继盛那样的孤胆好汉，但大多数情况下，都是团伙作案。一个顺利言官的背后，总有一拨言官。

丁此吕失败了，于是幕后黑手出场了，推断三双。

这三个东说念主的名字，划分是李值、江东之，羊可立。在我看来，这三位仁兄是名副其实的“骂仗铁三角”。

之是以给以这个荣誉称呼，是因为他们不但能骂，还很铁。

李、江、羊三东说念主，都是万历五年（1577）的进士。原来倒也不熟，自从当了御史后，因为共同的兴味和职业（骂东说念主）走到了一都，在战役中设立了深厚的友谊，并成为了新一代的搅屎棍。

之是以说新一代，是因为在他们之前，曾经出过三个极能闹腾的东说念主，即大名鼎鼎的刘台、赵用贤、吴中行。这三位仁兄，当年曾把张居正肃穆折腾得只剩半条命，十分凑巧的是，他们都是隆庆（1571）五年的进士，算是老一代的铁三角。

但这三个老同道都还算厚说念东说念主，寰球都捧张居正，他们偏骂，这叫义愤。自后的三位，寰球都不骂了，他们还骂，这叫投契。

丁此吕的奏疏刚被打回来，李植就冲了上去，枪口直指内阁的申时行。还把职业的吏部尚书杨巍搭了上去，说这位东说念主事部长趋承内阁，控制言官。

话音没落，江东之和羊可立就上书支持，一群言官也随着凑吵杂，公论顿时沸沸扬扬。

关于这些举动，申时行起原并不谨防：丁此吕曾经滚开了，你们去闹吧，还能咋地？

然而出东说念主预感的事情发生了。几天以后，万历下达了第二说念谕令，呼吁丁此吕留任，并辞退应上帝考高启愚（负责出考题）的职务。

这是一个十分危急的政事信号。

其实申时行并不知说念，关于张居正，万历的嗅觉不是恨，而是懊恼。这位曾经的张肃穆，不但是一个可恶的夺权者，如故遮蔽在他心头上的恐怖暗影。

援救张居正的，他就反对，反对张居正的，他就援救！不论何东说念主、何时、何种动机。

这才是万历的真实心声，前次斥逐丁此吕，不外是给申肃穆一个顺眼，当今顺眼都给过了，该怎么来，咱还怎么来。

申时行瓦解，大祸就要临头了：今天解决出考题的，翌日打理监考的，杀鸡儆猴的把戏并不清新。

情况十分垂死，但在这要道时刻，申时行却施展出了让东说念主不解的格调，他并不发文反驳，关于三位御史的袭击，保持了耐东说念主寻味的千里默。

几天之后，他终于上疏，却并非辨论文告，而是辞职信。

就在吞并天，内阁大学士许国、吏部尚书杨巍同期提议辞呈，但愿回家种田。

这招以守为攻十分犀利，刑部尚书潘季驯、户部尚书王璘、左都御史赵锦等十余位部级带领纷纷上疏，遮挽申时行。万历同道也昆仲无措，虽然他很念念援救三位骂东说念骨干将，把张居正整顿到底，但为珍藏稳固和谐，拉东说念骨干活，只得再次发出谕令，遮挽申时行等东说念主，不选用辞职。

这说念谕令有两个风趣，率先是劝慰申时行，说这事我也不谈了，你也别走了，浑厚干活吧。

此外，是告诉江、羊、李三东说念主，这事你们干得可以，深得我心（不然早就打屁股了），但到此为止，以后再说。

事情就此告一段落，然而之后的发展告诉了咱们，这一切，只不外是热身灵通。

问题的根源，在于“铁三角”。考场作弊事件完结后，这三位拍对了马屁的仁兄都升了官：江东之升任光禄寺少卿，李植任太仆寺少卿，羊可立为尚宝司少卿。

太仆寺少卿是管养马的，算是助理弼马温，正四品。光禄寺少卿管吃饭宴请，是个肥差，正五品。尚宝司少卿管公章文献，是隐秘部门，从五品。

换句话说，这三个官各有各的平允，却并不大，可见万历同道心里有谱：给你们安排好职责，小事来襄理，大事别掺和。

这三位昆仲悟性不高，没瓦解其中的含义，给点脸色就准备开染坊。虽然职务不高，职权不大，却都很有追求，可谓是手攥两块钱，心胸五百万，兴奋饱读励之余，准备接着干。

而这一次，他们吸取了前次的经验，筹谋捏软柿子，将锋芒瞄准了另一个标的——潘季驯。

怜悯潘季驯同道，其实他并不是申时行的东说念主。说到底，不外是个搞水利的期间员，高拱在时，他干，张居正在时，他也干，是个范例的老好东说念主，无非是看不外去，说了几句公正话，就成了打击对象。

话虽如斯，但此东说念主一向东说念主缘可以，又属于特殊科技东说念主才，还干着执法部部长（刑部尚书），不是那么容易惩处的。

但是李植只用了一封奏疏，就透顶遣散了他。

这封奏疏透顶解说了李先生的厚黑水平，非但绝口不提申时行，连潘期间员本东说念主都不骂。只说了两件事——张居正大政时，潘季驯和他筹商亲密，时时往还，张居正身后抄家，他曾几次上书说情。

这就够了。

申时行的知心，没筹商；个东说念主问题，没筹商；张居正的同伙，就要命了。

没过多久，脚踏实地的潘师父就被革去扫数职务，从部长一踩到底，回家当了老匹夫。

这件事干得实在太过疲塌，许多言官也看不下去了。御史董子行和李栋划分上书，为潘季驯求情，却被万历驳回，还罚了一年工资。

有天子撑腰，“铁三角”越发肆丧胆怯，把战火顺利烧到了内阁的身上，况且下手也额外狠，明的暗的都来。先是写匿名信，说大学士许国安排东说念主手，准备修理李植、江东之。之后又明火执仗地毁谤申时行的知心，不断发起寻衅。

部长垮台，首辅被整，闹到这个份上，曾经是东说念主东说念主自危，鬼才知说念下个厄运的是谁。连江东之当年的好友，刑科给事中刘尚志也憋不住了，站出来大吼一声：

“你们要把当年和张居正同事过的东说念主绝对斥逐，才肯干休吗（尽行罢斥此后已乎）？！”

然而让东说念主费解的是，在这片狂风恶浪之中，有一个东说念主却恒久保持着千里默。

靠近漫天阴云，申时行十分之任性，既不吵，也不闹，欢然得志。

这事要换在张居正头上，那可就了不起了。以这位仁兄的秉性，免不了先回骂两句，然后切身上阵，罢官、打屁股，搞批判，不搞臭搞倒誓不甘休。刘台、赵用贤等东说念主，便是先进典型。

就智商与禀赋而言，申时行不如张居正，但在这方面，他却远远地超越了张先生。

申首辅很清亮，张居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务天才。而像刘台、江东之这类东说念主，除了嘴皮子利索，涎水郁勃外，干职责也便是个憨包水平。和他们去较真，那是要厄运的，因为这帮东说念主会把敌手拉进他们的层次，并凭借我方在憨包水平历久的职责经验，驯服敌东说念主。

是以在他看来，李植、江东之这类东说念主，不外是跳梁懦夫，并无致命阻难，无须恭候多久，他们就将显现罅隙。

所谓宽厚大批，胸宇宽广除外，只因敌手层次太低。

然而“铁三角”似乎莫得这个醒觉，万历十三年（1585）八月，他们再一次发动了进击。

事情是这样的，为了给万历修建陵墓，申时行前去大峪山监督施工，本筹谋打地基，成果挖出了石头。

在今天看来，这实在不算个事，把石头弄走就行了。可在那时，这便是个掉脑袋的事。

天子的陵园，都是全心挑选的风水宝地，要保证天子大东说念主身后，也得躺得舒服，果然挑了这样块石头地，存心不让皇上好好死，是何居心？

罪名有了，可申时行毕竟仅仅管工，要把他拉下水，必须要接着念念想法。

经由一番打探，想法找到了：原来这块地是礼部尚书徐学谟挑的，这个东说念主不但是申时行的亲家，如故同乡。很昭彰，他聘用这块破地，给皇上找难题，是有企图的，是全心不良的，是受到指使的。

只消咬死两东说念主的筹商，就能把申时行透顶拖下水。而这帮贪念极大的东说念主，也早已物色好了首辅的继任者，只消申时行被毁谤下台，就立即推选此东说念主上台，并借此收尾朝局，这便是他们的规划。

然而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规划，却有两个致命的罅隙。

几天之后，三东说念主同期上疏，毁谤陵墓用地选得极差，申时行草率株连，任用私东说念主，言辞十分猛烈。

在规模空前的袭击眼前，申时行却绝不焦躁，仅仅精真金不怕火上了封奏疏诠释情况，因为他知说念，这帮东说念主很快就要厄运了。

一天之后，万历下文答谢：

“阁臣（指申时行）是辅佐政务的，你们认为是风水先生吗（岂责以堪舆）！？”

恼羞成怒的万历骂完之后，又下令三东说念主罚俸半年，以不雅后效。

三个东说念主被透顶打懵了，他们抓破脑袋，也念念不解白这是怎么回事。

归根结底，如故信息职责莫得到位。这几位仁兄晃来晃去，只知说念找地的是徐学谟，却不知说念拍板定位置的，是万历。

天子大东说念主好退却易切身出手挑块地，却被他们骂得一无是处，不出语气实在不对情理。

不外还好，毕竟算是天子的东说念主，仅仅罚了半年的工资，励精图治，改日再整。

可还没等这三位络续前进，背后却又挨了一枪。

在此之前，为了笃定申时行的交班东说念主选，三个东说念主相配费了一番脑筋，反复商榷，最终拍板——王锡爵。

这位王先生，之前曾经出过场。张居正夺情的时候，上门逼宫，差点把张大东说念主搞得横刀自杀，是张居正的知心羽，加上他如故李植的肃穆，莫得更合适的东说念主选了。

看上去是那么回事，可惜有两点，他们不知说念：

其一，王锡爵是个很朴直的东说念主，他不可爱张居正，却并非张居正的敌东说念主。

其二，王锡爵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，覆按前就意识了老乡申时行，会试，他考第一，申时行考第二，殿试，他考第二，申时行第一。

莫得探问辩论，就莫得发言权。

——毛泽东

基于以上两点，得知我方被推选接替申时行之后，王锡爵递交了辞职信。

这是一封有名的辞职信，全称为《因事抗言求去疏》，并提议了辞职的具体原理：

肃穆不可管教悔生，就该走东说念主（当去）！

这下子全罢了，这帮东说念主虽说德行不好，但毕竟咬东说念主在行，万历原筹谋经验他们一下后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。

可这仨太不争光，得罪了内阁、得罪了同寅，连我方的肃穆都反了水，再这样闹腾，没准我方都得搭进去，于是他下令，江东之、李植、羊可立各降三级，流配外地。

家犬就这样形成了丧家犬，不动声色之间，申时行获得了最终的顺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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